长容

李宗保与嬴桂英④

  李世民把家里的来信读完，用灯火烧毁了。

  不出所料，陇西那边也有人去查了，也不知道是哪儿走漏了风声。可惜贤王现在还没回到皇城，那边具体的情况他们还不得而知……

  正思忖间，帐外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，李世民恍然抬头看去，发现陆华一把掀开帘子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。

  李世民起身，正准备询问是怎么回事，就被撞进自己怀里的陆华通红的双眼堵住了所有想说的话。

  “……宗保，我父王回皇城的路上摔下马了，现在还没醒，我……我要回去看看……”

  “什么？！”李世民皱起眉，“你快去牵马，我备些细软，咱们一块儿去！”

  “不，宗保……李世民，你不能去，”陆华张开手臂给了他一个熊抱，握紧拳头重重捶几下他的脊背，“我父王那边来报信的人说，我父王昏迷前告诉他，朝中奸佞本来推荐你攻打匡定寨就是存了让你们李家绝后的意思，现在你活得好好的，他们急了……你想想你奶奶，你爹娘，你婶娘姑姑，不要轻举妄动。”

  李世民的目光怔怔地投向门帘缝隙里帐外漆黑的夜空，他的手脚一片冰凉，心里却觉得有火在烧。

  他听见自己低声问：“难道我们这些忠臣良将就活该被奸佞戕害吗？”

  “没办法……我们没办法……”

  这个咋咋呼呼的世子在听到自己的父王重伤后，仿佛一瞬间被揠苗助长了。他在深夜和自己的发小告别，然后踏上了前往皇城的路途。

  李世民目送着他远去。

  他应该是放心的，因为陆华的父王是皇帝最倚重的宗亲，而陆华是他的世子……可陆华此去，就是为了看望他重伤的父王。

  贤王的重伤，是意外吗？还是有心人的算计？

  李世民习惯性地思考，却发现自己在这过程中逐渐窒息。

  他想，皇帝知道这件事吗？

  他想，如果皇帝知道的话，那这是想做什么？

  ……彻底选择帮助奸佞戕害忠良吗？

  “什么人？！”

  李世民被这一声大喝惊醒，四下张望，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匡定寨的门口。

  守门的人因着他这些日子的勤快来访已经认得他了，看清李世民的脸后，调笑道：“小将军？你这是梦游了吗？半夜不睡觉，跑来咱匡定寨干啥？”

  在长久的训练中，他的口音已经被朱元璋带偏了。

  李世民抓住脑海中闪过的那一抹灵光，扬声道：“我来找大当家，有事请教他。”

  守门人了然地应了声，示意手下把寨门打开一条供一人出入的口子，看李世民钻了进来，就立刻关上。

  李世民向他道谢，然后向着那条熟悉的、去往梅园的路跑去，速度不自觉越来越快——

  终于，他看见了那盏灯。

  他像是找到了依靠，可以短暂地放松一下。李世民缓了缓紊乱的气息，走上前抬手敲门。

  “进。”

  李世民也说不清为什么他下意识就鼻子一酸，总之推开门后，他发现嬴政整个人都坐在灯火被泪水折射后的明亮璀璨的色彩中，一袭黑衣格外醒目。

  他眨眨眼，感觉眼泪顺着脸颊滑落，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。

  嬴政：……

  他整理了下自己随便披散的长发，找了个带子束好——这个时间实在过于阴间，连刘彻和朱元璋两个夜猫子都熬不住去睡觉了。如果不是他看到一篇还不错的策论，李世民这次来就要吃闭门羹了。

  李世民捧着嬴政给他倒的茶水，边流眼泪边把刚才发生的事说明白，“我们，真的没办法吗？”他看着嬴政，眼神执拗。

  “本朝忠臣良将自诩清流，往往不屑于争权夺利，是以朝中无人，在现在的朝廷，这是必死之局。”嬴政直言，“以你们目前的势力，要破局很难。”

  李世民听出他有未尽之言。

  嬴政却不接着说下去了，他把桌上的果脯朝李世民的方向推了推，反问道：“你想做什么？或者说，你希望做到什么程度？”

  “我想做的，就一定做得成？”李世民皱起眉，目露疑惑。

  “仅凭你一个，自然不行。但我会帮你。”

  “……我想干什么都可以？”

  “什么都可以，”嬴政看出他的怀疑，微微一笑，“就算是让皇宫被天降陨石砸中，也可以说出来试试。你不问，怎么知道我做不到？”

  李世民：……

  说实话，他刚刚竟然真的有一瞬间相信了什么陨石撞皇宫。

  他被这不知道是不是玩笑的一句话说得放松冷静了不少，这才发现自己的脊背绷得紧紧的，出了一身冷汗。

  李世民说出了自己的打算，“我还是准备进皇城一趟，不能一直被他们追着打，主动迎上去可能会让他们露出更多的破绽。”他的眉宇间露出了战场上对敌的那种戾气，可惜这戾气针对的竟然是自己国家的人，“如果我被抓住了……”他看向嬴政。

  “我们会把你保出来的。”嬴政承诺。

  李世民看样子对匡定寨的势力竟然真的能延伸到皇城很是惊叹。不过此刻的他完全没有意识到，这句话里的“保”，可能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。

  处理了一桩大事，李世民总算彻底放松下来，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半夜专门跑到人家面前哭有点难为情，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。

  “……始皇，”李世民学着匡定寨内部的叫法，感觉那种反抗陈朽的隐秘爽感直冲头顶，“我为了我发小的事过来打扰你，情绪还这么激动，希望你别笑我……”

  嬴政摇摇头，“可以为了挚友做到这样，说明你的家庭幸福、友谊可靠，这是你的幸运。我不会嘲笑你的幸运。”

  李世民松了口气的同时，越发不好意思再待下去，告诉嬴政他准备明天就秘密出发后立刻起身告辞，转头却看见刘彻和朱元璋两人不知道站了多久，一个睡眼朦胧地靠着门框，一个看上去倒还挺清醒。

  刘彻打了个哈欠，“没哭鼻子就好，放心去吧，就算真砸了皇宫都不会让你有事的。”

  李世民赧然摸了摸鼻子，看向朱元璋，等他有没有什么想跟自己说的。

  朱元璋和他对视良久，才慢半拍反应过来，皱着眉思考半晌，慢吞吞道：“加油。”

  李世民：……

  刘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，“八八没睡醒就这样，除非有仗要打，不然就跟蜗牛似的……”

  果然，听到“打仗”两个字，朱元璋的眼神一下子灵动了不少，发现李世民还站在原地，他眉头皱得更紧了，“咱刚刚不是见你走了吗？怎么还在？”

  李世民：……

  等汲取到力量的李世民离开后，刘彻和朱元璋却没有回去接着睡。

  “准备处理那个皇帝吧。”嬴政的语气毫无波动。

  刘彻道：“始皇，一直掌权也挺累的，这次要不试着体验一下新视角？”

  “你的意思是，推其他人登顶？”嬴政询问，“那有什么可靠的人选……”他反应过来。

  朱元璋示意李世民离开的方向，“二凤不是现成的嘛？”

  嬴政陷入沉思。

——————

  李世民万万没想到，朝中奸佞竟然已经猖狂到了这种地步。

  他到皇城的时候适逢大集。这种大集上的商品比平常便宜得多，所以有很多人都选在这个时候来买些东西，或者来看看百戏表演。

  李世民就是在人潮中艰难穿梭时发现自己被跟踪的。

  他本来是准备先去贤王府看望一下贤王和陆华，再去他父亲的几个好友府上打听消息。现在发觉有人跟着他，他当即脚步一转，往旁边的小巷子里走去。

  他对皇城并不很熟悉，所以并没有深入，只是随便找了个没什么人的小巷子蹲好，准备守株待兔。

  跟踪的人不及李世民行动迅捷，被几个路人晃了下眼后就发现自己跟丢了，连忙上前，刚走到拐角处，就被一棍抽在了脸上，整个人都往旁边飞了出去。

  李世民提着刚刚捡的木棍走出来，仔细端详他的脸，发现自己并不认识，就用棍子戳了戳那个人的胸口，把他翻过来正面对着自己防止他耍诈，“为什么要跟踪我？”

  那个人嘴角溢血说话漏风，但还是一字一顿让李世民能听清楚，“贤王世子，让我来，接应您……”

  李世民冷笑一声，一棍重重点在他的胸口，那个人来不及惨叫就昏了过去。

  陆华不知道他要来的消息，不可能派人来接，看来他的行踪已经暴露了，很可能一进城就在某些人的监视之下……

  知道自己已经暴露，李世民反倒不准备继续藏着了。他就这么提着棍走到街上，跟老乡问着路慢慢走到了蔡相的府邸门口。

  他长相好看又笑得让人如沐春风，一路上根本没人注意到他手里的武器，都很愉快地给他指了路。

  蔡府门口，两个门卫正对着过路的姑娘品头论足，看李世民直挺挺站在台阶下面盯着门上的牌匾，不耐烦地驱赶他，“你谁啊？不认字吗？滚一边儿去，别挡着咱们蔡府的大门。”

  李世民听见声响，把视线移向门卫，蓦然展颜一笑。

  两个门卫还没反应过来，就感觉太阳穴痛得像是整个头都要裂开了，一瞬间整个人就失去知觉。

  李世民在过路人惊恐的尖叫中一脚踹开了蔡府的大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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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“好兄弟，你是真的猛啊！”陆华把自己的脸塞在牢房的两个栏杆中间，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暗爽，“那蔡相纵横朝野十几年，正是人生得意时，没想到被你两棍打成了猪头，据说已经五天没上朝了。”他本来是想来控诉一下李世民擅自来皇城还捅出那么大乱子的事，说到这儿还是没忍住露出了大大的笑容。

  李世民借着衣袖的遮挡把陆华偷偷带进来的肉饼吃完，拍两下袖子把饼渣抖掉，“两棍哪够？只是其他的都打在看不见的地方罢了。”

  陆华低声赞了句“威武”，“真是多亏你这个消息，本来御医说我父王还要接近七天才能醒来，结果他们正跟我说这事儿呢，我父王就醒了！”看得出来，贤王终于苏醒这件事让他很亢奋。

  虽然很可能是被气醒的吧。

  “我这一下，应该把蔡相蓄谋残害忠良的事捅出来了，现在朝廷有什么说法吗？”李世民询问。

  陆华的神情也变得严肃，“我父王刚醒来不久就回朝主持此事了，虽然蔡相朋党必然不会让我们轻易达到目的，但现在我还能这么简单就进来看你，说明情况还不错。”

  “那就好。”李世民松了口气。

  他这么做也是想着不破不立，既然擅长政治的嬴政都觉得他们在现有条件下无法匹敌奸佞，那就只能把棋盘掀了。

  此时的李世民还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单纯的武将。

  两人正说着话，穿着盔甲的典狱官就走了过来，陆华皱着眉站直身体，问道：“本世子才进来一盏茶时间……”

  典狱官姿态很低，但话里的意思不容置喙，“世子，这是规矩，还请您别让我们难做。”

  李世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情况有变，只能以眼神示意陆华赶紧出去打听消息。

  陆华和典狱官先后离开后，李世民挪到角落里的稻草堆上，靠着墙看着拳头大的小窗疲倦地叹了口气。

  如果现在外面真的是奸佞占上风的话，那他接下来怕是不太好过了，只希望到后面不要沦落到抓老鼠充饥。

  这皇帝可真是，耳根子软、毫无主见、墙头草，你说你听的都是诤言，那还罢了，可是能听进去的全都是谗言，连始皇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！不止始皇，刘当家和朱当家都比他好无穷多！

  也不能这么说。把他们三个拿出来和这个皇帝比，都是在侮辱他们。

  突然，一小撮白色毛毛吸引了李世民四处乱飘的视线。

  一只长毛小白猫从小窗里探出脑袋，灵巧地跃了下来，尾巴还勾着个小包裹。

  李世民认出这就是时常跟在嬴政身边的两只小猫之一，顿时惊喜不已，伸手把他抱进了怀里，面朝墙打开小包裹。

  里面装了些吃的还有封信，李世民把信展开，发现上面只有一句话——

  狗皇帝言而无信，等着，哥哥们来捞你了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今天的彩蛋没啥写的了😂